菲泽音

*老文，原载于36

*严肃的搞笑文

Chapter1

1999年，传说中的世纪末。 
不过目前为止日本还一切正常。夏蝉还是拼命在鸣叫，在comicmarket的场馆外大概已经排满了对世界的未来毫无兴趣的人吧。武内崇再度环视会场，忽然涌上了无言的感动。 
“啊，我终于来到这里了。” 
虽然只是第一次、虽然两人卖的不是热门作品的同人而是原创本、虽然被主办方安排的位置偏僻得不能再偏僻，他现在的的确确是以参加者的名义坐在这里。 
他悄悄打量着身边整理展台的同伴，想确认须奈蘑菇是不是和自己也有同样的感受。但未来的小说家低着头，有些神经质地在调整书本与书本的间距。果然，这家伙在紧张啊。 
“不都说地球还有半年就要毁灭了吗，今年的来comicmarket的人反而变多了。” 
他故意用蘑菇感兴趣的“世界末日”做话题，想让对方暂时忘记紧张，但好像失败了。须奈蘑菇——男，武内崇从小的玩伴——很鄙视地瞥了搭档一眼： 
“阿友你不要说蠢话，马上就要开门了。快来帮我看看书堆得够不够整齐。” 
“喂，我们不是说好了吗。现在你该叫我‘武内崇’，不要叫本名。” 
“阿崇……好了，武内，我已经记住了！” 
武内崇的本名其实是“竹内友崇”。他在思考笔名的时候故意用了发音一样的汉字。因此听到同伴口中的“武内”时，只是有些怀念地想起了初中刚认识的那段时间。奈须这个人有些怕生，可一旦和别人熟了以后便再也没大没小了。 
“你生气了吗？” 
奈须这才满意地停下手，把下巴搁在手背上。虽然对方忙了很久，从武内角度来看桌面上和刚才完全没什么区别。 
“我才没生气。” 
“明明就生气了，我只是想帮你排解紧张。” 
“不，并不是为了刚才那句话。” 
这点让武内非常惊讶。到底怎么了？他这么问道，奈须有些吞吞吐吐地别过了头。 
“我在想……你其实不喜欢我叫你‘阿友’吧。” 
因为，你想的笔名里没有“tomo”的汉字啊！他就这么越来越小声地把藏在心中很久的别扭说出来。听到奈须的话，武内瞪大了眼睛。 
“没有那回事！” 
他又重复了一遍。 
“没有那回事，就是因为喜欢蘑菇叫我‘阿友’，我才故意没有放进笔名里。” 
希望这成为只有两人才知道的名字。这种话讲出来太耻了，所以武内一次也没对好友说过。 
“我也喜欢你、叫我蘑菇……” 
奈须蘑菇这个笔名是两人一起想出来的。“蘑菇”这个名字是用来配合好友姓氏里的“竹”字。 
たけのこの里和きのこの山。 
就像那两种知名的巧克力一样，两个人会永远在一起。 
喜欢，好喜欢，喜欢到无法离开对方。 
尽管谁都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看着桌子上竖着的“竹帚-武内崇&奈须蘑菇-”的广告板，武内就觉得很满足了。 
他抬起头的时候发现蘑菇也看着同样的地方，两人相视一笑。 
“蘑菇，我们终于到这里了。” 
“是啊……” 
随后，场内响起了comicmarket开幕铃声。 

Chapter2

成为同人大手的路比想象的还要艰辛，武内崇有些伤感地想到。 
这座如同蚁穴一般的会场是做梦者的乐园，而他们是无数梦的一部分。到了12月还会有有多少人会回到这座乐园呢，那明年呢？乐园之门会永远向自己敞开吗，还是总有一天自己会意识到已无资格踏入此地了……他无法抑制地想到了最糟糕的结果。 
武内之所以会开始思考哲学问题是因为太闲的缘故。明明是狭窄的会场，自己的摊位前却突兀地空了一块，上一位客人是什么时候来的呢？他努力扫掉脑中的自虐幻觉，开始计算起更武内风的问题——如何收回成本。 
“还好我是上班族，不过要养两个人……” 
武内是游戏公司的正职员工，虽然公司最近的泡沫问题越来越严重，好歹还有稳定的收入。可同居人奈须一边做飞特族（没有正式工作靠打零工为生的青年族群）一边在写小说，他的收入根本对家计一点用处都没有。房租和餐费都是固定成本，如果这次的印刷物没有卖出去，下个月开始他只能自带便当了。 
“没关系，至少没沦落到两人分一份半价便当……” 
为了转换心情他开始喝放在座位下的乌龙茶。或许是因为场内实在太热，或许是同样感受到严峻的（财政）气氛，桌子另一头的奈须也开始喝茶。这个场景如果从第三者的角度估计很悲壮吧。 
先停下的还是武内，和同伴相比他总是那个喊刹车的人。 
“少喝点水，不然马上就要上厕所了。” 
“正好可以运动一下。” 
“万一客人想要作者签名怎么办？” 
说完这句两人都顿了一下，从奈须的方向传来很轻很轻，如同叹息一样的声音： 
“大概不会有客人吧……” 
那一瞬间武内像心脏被无形的手捏住了一样。“为什么？你们这些家伙没有看到吗，坐在这里的是个天才啊！”他想要向人群咆哮，想要抓住路人的领口把他们拉到摊位前试读，甚至如果能让别人注意到这里的话，即使让他全裸倒立也可以。不过无论做出哪种举动两人的comicmarket之路就永远告终了。武内只能用尽全力地向奈须送出笑容。 
“我绝对会让大家看到你的才能的。” 
“嗯……达也，带我去甲子园吧。” 
从蘑菇的口中蹦出了某部运动漫画的台词。 

结果第一个起身的反而是武内。他边想着“这家伙吸收的水分都从表皮蒸发了吗”，一边挤开人群向厕所走去。艰难的归途上他注意到竹帚的展台前站着一个不太高大的男人。因为人实在太多了，几十米的路他走了将近五分钟，其间同伴一直在与这名唯一的客人交谈。 
等武内摸到自己的位子时，肤色黝黑的男人已经不见了。 
“那个是熟人吗？” 
“不，我觉得可能是编辑。” 
奈须用手挡着嘴，毫无意义地发出了鬼鬼祟祟的声音。 
“他说他很羡慕我，因为我是个看起来能够一辈子写小说的人。” 
“你给他留了邮箱吗？” 
“本子后面印了竹帚的地址。我不能让他察觉到我看出他的身份啊！” 
这是什么小说家无聊的尊严啊，武内在心中默默吐槽。 

短短的两日结束后，两人拖着几乎没变轻的手提箱回到家中。他们把卖不掉的小说志和漫画本堆在玄关，于是房间显得比平时更狭窄了。对那日的“编辑”念念不忘的蘑菇刷了整整一周网站，却怎么也没等到想象中的□□。在两人逐渐回到日常的时候，奈须收到了老同学的邮包。 
那名同学正是后来创造出《黑礁》的广江礼威，当然现在的他还没有开始骄傲的漫画家生涯，也不叫这个名字（我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快看这个游戏的试玩版！这家公司一定会红的！这名作者一定会红的！我决定去画漫画了！” 
当时的广江礼威正是在comicmarket上收到新galgame公司Nitro+的《phantom》的试玩版，成为这部名作为数不多的早期狂热者。 
彻夜了三遍试玩版后他第一个想到的是老同学奈须。 
“这家伙还是那么一惊一乍啊。” 
“到底是什么好东西啊……” 
两人边谈笑着边拆开包装，Nitro+，新公司吗？进入游戏后武内的第一反应是，搞错了吧？虽然是galgame，整体氛围却让人联想起80年代的美国硬派电影。一边兴趣缺缺的奈须也似乎被对话框上冷酷的文字吸引了，迫不及待地按下了next。 

打完试玩版后，武内和奈须不约而同地发出了赞叹。 
“虚渊玄……真是个可怕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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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篇中用到的真实段子] 
①虚渊评价蘑菇：“估计这个人一辈子都能写下去吧”。——出自Nitro+10周年访谈 
②广江礼威：和蘑菇武内真的是同学。 
③phantom试玩版：让广江大受感动并创造出《黑礁》的契机，不过他应该没推荐给蘑菇。

Chapter3

和朋友们一起暗擦擦地搞同人游戏的时候，武内觉得用这种方式来表现文字的自己简直是个天才。他当然还没有狂妄到以为全世界只有自己想到这个主意，因此看完phantom试玩版后还能正常回归思考。但坐在电脑旁的同居人却一反常态地安静了下来。 
“蘑菇？” 
“唉？啊！” 
奈须像是接触不良的录音机一样发出了两声无意义的声音。 
“我觉得你画得比较好看。” 
他指着屏幕，像是要掩饰什么般大声嚷嚷。但如果真是对自己充满信心的话，奈须早就会边玩边挑刺了。会用这种绕着圈子的方式评价，或许反而证明了他心中的动摇。见到搭档消极的样子，武内不知怎么也有些沮丧了。说实话，他并不觉得奈须的文力比虚渊差。一个是用无限想象力扩张立足世界的人、一个是精简所有的冗余项只留下最终真实的——他们原本就是两个极端人。如果要做比较的话，对任一方都是不公平的。于是他努力打起精神，用仿佛安抚后辈的口气柔和地向奈须这么说： 
“这个游戏真的不错，画面和音乐都让人眼前一亮，文笔干脆直接，让人毫不费力地跟上作者的节奏。说老实话我也好奇接下来会怎么发展。” 
奈须的眼睛亮了一下，但又移开了视线。 
“不过我没有哭，能让我感动到哭的游戏可没那么简单就能遇到。” 
武内稍稍抬起头，像是见到了不存在的光景一样露出了怀念的笑。 
“因为……还没有完结吧。” 
从紧闭的口中传来连自己都感到气馁的微弱声音，奈须凝视着桌上phantom的CD-ROM外盒，陷入了回忆中。 

……你真是个天才！我、我一定要把你的小说画成漫画！ 
从记忆深处传来了少年稚嫩的声音，渐渐眼前浮现出当时的场景。那是初中的事情吧。对少年奈须来说，开启他奇想世界大门的是武内。读完武内家的小说后，奈须理所当然地开始写自己的故事。这点好友也隐隐约约察觉了，但他从来没有提及这件事，就像在等自己的态度一样。踌躇了两个星期，最后奈须还是递出了写在笔记本上的小说。 
——他会喜欢我的故事吗、 
——还是会觉得我是个怪人？ 
那时的武内也用今天一样严肃的表情，无声地地缓缓移动视线。在等待期间，奈须的不安一点一点发酵了。如果对方发出什么奇怪的声音，那不管怎样也要一把夺过笔记本，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了。 
但是，武内什么都没有说。当他合上笔记本抬起头的时候，奈须看见了令人不可思议的画面。 
“你真是个天才……” 
武内一边流着泪，一边发出哽咽的声音。 
那一刻少年心想：“我要永远写下去。” 

“……笨蛋、我才没有消沉。” 
他向武内投去一个抱怨的眼神。未来的社长大人猛地站起身，好了，现在开始让我们为了打败虚渊玄努力做《月姬》吧！他把一只脚踏在暖桌上，拙劣地做了个射击的手势。 
“那么我要开始工作了，剩下的交给你了。” 
在奈须打开文档的时候，武内开始给剩下的staff打电话。“清兵卫吗？我们的竞争对手出现了。”“KATE吗，上次说的BGM能快点做出来吗？” “OKSG，这个礼拜别带咖喱了，我们叫外卖吧。” 
包括组长的武内，剩下的成员全都有正职在身，能够聚在一起的时间只有周末的一天半时间。玩了phantom试玩版以后武内迫切地认识到自己不能再想过去那样悠闲地做游戏了。时代已经变了，他敏锐地感受到来自背后的风。 
“蘑菇，我们必须加快速度了。” 
他对着飞快地打字的同伴的侧影低声说道， 
“这次绝对不会失败了，我要让世人看到你的才能！” 
沉浸在创作世界中的奈须没有听见搭档的低语。 

结果，在连续数周的高强度的作业下，第一个倒下的反而是身为飞特族的奈须。 
奈须从小就肠胃不好，就算两个人一起吃了味道有些奇怪的路边摊，最后倒下的也总是他一个人。每当这时他都会躺在床上，用怨恨地眼光盯着给自己送漫画新刊的好友。 
这次也一样。似乎是熬夜赶稿子的时候吃了OKSG放在桌上快一天的三明治。当奈须合上电脑屏幕的时候就开始觉得胃有些隐隐作痛了，或许吃下第一片的时候身体已经感到异样了，但完全投入写作的他根本连自己吃了什么都不记得了。当晚他没有对任何人说，强忍着不适回到被窝里。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武内已经去上班了。 
因为不知道吃了饭以后会变成怎么样，奈须空腹吃了一片胃药就去打工了。傍晚的时候他感到胃痛没有减轻，反而更恶化了。因此他又跳过了晚饭。等深夜回到家中的时候，他已经痛到连弯腰脱掉鞋子的力气也没有了。在玄关口习惯性地弯起膝盖的时候，奈须的大脑中传来“吡——”的警报声，但那已经太晚了。他就这样以脸朝下的姿态跪倒在地上。 
他最后看见的是武内惊愕到扭曲的脸。 

醒来的时候奈须发现自己躺在被子里，额头上传来冰凉的、带着薄荷气味的散热贴。房间的一角亮着微弱的灯光，从那边传来规律的“沙沙”声。 
奈须挣扎着想要起身，可四肢好像被折断了一样，完全没有力气。 
他刚开始动的时候耳边的“沙沙”声便中断了。从亮着灯的地方传来了武内苦涩的声音。 
“蘑菇，你把打工辞了吧。” 
“啊……” 
他反射性地张开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耳边又传来谁从地上站起来的声音，随着越来越响的脚步声，他渐渐可以看见好友的脸。武内正皱着眉头，让人想要用手戳戳他结成一团的眉间。 
“我没事的，以前不也常胃痛吗？” 
但武内的表情却一点都没有放松。 
“我也好、KATE也好、清兵卫也好，我们所有人都能找到别人代替——除了你以外。” 
只有创造出月世界的你才是我们梦想的中心。 
所以…… 
“今天开始我养你。” 
他冷静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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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篇部分梗来自2002年的tm全员座谈会。